楠叶青青

神也缄默(魅影x道林)

5《上智之堂》
——威尔默特再逢凯利班 暴风雨中重奏巴洛克——
这念头是多么荒唐啊。亨利苦笑,谁会将不变的容颜寄托于一幅画像呢?但不知是出于妒忌抑或其他,他唆使道林纵情享乐的时候也有半分出于报复。为什么道林可以逃过岁月的谴责啊?所有的人——包括亨利,他们为自己的每一个轻浮的选择付出衰老的代价,然后永远告别这美好。
于是他把自己所有未付诸实践的疯狂灌输给如此美好的少年,蛊惑者与被唆使者往往殊途同归,二者却都是失望的。
“您知道的,少年人总是出于腼腆地躲避,我为道林的失礼再次向您致歉——”亨利向乔治娅如此解释时却想发笑。道林分明不是少年了,他至少已经三十六岁,可他依然与十七岁的少女们畅谈诗歌和话剧,甚至留她们过夜。他简直是被凝固在琥珀中的罂粟,如果米开朗基罗看见道林的容貌也将错认为一尊大理石雕塑,他垂眸时世界即属于他。这是青春啊。
那么,就让这年轻的浪荡子永远沉溺在青春里吧。
道林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亨利。所以在亨利伯爵的马车停在他寓所前的时候,道林将阁楼钥匙放进左侧口袋,出了门。这时已经是深夜了。道林察觉到亨利并没有因为晚宴上的意外而不豫,他有些意外。
“道林,你袖管的扣子开了——不过也不必这样严肃,我们去的地方无须社交礼仪,这可比晚宴更让人兴味盎然。”
“我们要去哪里?”
“一个没有人会拒绝的地方。相信我,诗人威尔默特也认同这一点。”
马车在妓院门前停下了。
道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又从未见过隐藏在夜色里纵情的人们。当珊瑚红的唇瓣在他右颊的泪痣上落下一吻,鲛人开始歌唱。原来她绿松石颜色的眼睛也会沉默,她象牙色的光洁脖颈上没有饰物,像在等待有人为它挂上项链,她手臂的曲线如同尺骨和桡骨构成清晰的解剖图,她鱼骨般的脊梁微微耸起,她的酮体像是瓷器的釉面,反射着柔和的光——她们像是截然不同的艺术品,那是从乔治娅乃至西比尔身上看不到的美学。
威尔默特也将无法拒绝。
如同明丽张扬的巴洛克建筑,平滑的穹顶以动态的方式翘曲,给人以不协调的美感。巴洛克,原意是奇异古怪,古典主义者用它来称呼这种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建筑风格。可真正荒诞的,往往在于世人本身,不是吗?
什么西比尔,什么唐璜,什么永恒的画像,都在这样荒谬的夜晚里死去了。道林谨以约翰·威尔默特的身份放弃挣扎,在查尔斯二世的流放中高歌。
两天后。道林叩响了五号包厢的大门。
道林厌恶着一切不确定性的因素,可他又始终无法拒绝魅影的邀约。他觉得像在面对着自己,一个竭力隐藏的猩红真相,一个不可逃避的乐曲终章。毕竟窥伺魔鬼时的人心,才是真正可怖的东西。
他走了进去,包厢里点着一支蜡烛,微弱的光让桌前的玫瑰也笼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晕,花茎上黑色的丝带被烛火映成浅褐的拿铁色。
“我傲慢的威尔默特,你最近总是很忙碌。”那声音认出了他,“诗句并非歌颂时,诅咒也可作为承诺。如果玫瑰并不是为你献礼,那就是出于蛊惑。”
道林沉默着。他想起那个荒唐的念头,被轻易赠予的玫瑰,被深藏的画像。蛊惑吗?魅影像是可以轻易窥视他的内心,尽管道林没有见过他的面容,他依旧感到灵魂的一致和契合。
“艺术品的纯粹性到底是无法界定的。”道林像是在辩白,“灵魂的欲望才是艺术的目的,纯粹的艺术并不存在啊。”
“艺术的本意在于弥补。”
“那么我是否能说,艺术品的本身是罪恶的——毕竟它带来惶恐和痛苦,我们要如何向命运稽首啊。”道林只是叹息,他象牙色的指节握住玫瑰光洁的花茎,黑色的缎带在烛火下颤动。
“什么是艺术品的定义?孤独荒诞的造物还是唯美主义的陪葬?”魅影的声音辨不出情绪,像是质疑又像是嘲讽,“罗曼和巴洛克同时存在,真正离经叛道的反而是皈依者,建筑的美学显然不在于拜占庭式教堂顶部的巨幅油画。”
罗曼建筑原意为罗马建筑风格的建筑,又称罗马风建筑、罗马式建筑、似罗马建筑,多见于修道院和教堂。与古典主义者的审美格格不入的巴洛克建筑,则被视为异端。
“拜占庭建筑只是宗教的产物,而非艺术的本意。它同样继承了古罗马建筑文化,并以其为基础发展而来,由于地理关系,它汲取了波斯、两河流域、叙利亚等东方文化,这显然淡化了神祗的地域性,而扩充到人文色彩颇浓的思想控制的附属品。”道林想起书中勃艮第大公钉满蓝宝石的公爵帽,浮华的庄严反而显得做作,衬出荒诞的真实性。
“艺术的评判是美学的一致性,巴洛克的意义也远超过建筑本身。华贵气魄成为被诟病的弊端,美学在世俗眼中就成了繁琐堆砌,归咎于谁?”魅影的语气如同初逢时探讨亚历山大学者诗歌和纽伦堡学派的空洞性,带着孤傲和厌弃。喷泉和地狱放在一起形容,唐璜的乐章刚刚开始。
“建筑是艺术的复刻,而风吹进艺术形成了音乐,如果把音乐铸进建筑,我是指,它们即为彼此时,那将是通感的盛宴。”道林想起魅影的小提琴音,声音的狂澜裹挟着美撞击在剧院的高大墙壁和弧形穹顶上,连空气都漾起涟漪。
“这并非虚妄。毕竟威尔默特只注重文学性和戏剧性,忘记了音乐本身是有形的存在。并不是所有的音乐都脱离建筑而存在,譬如管风琴——古老的气鸣乐器,纯粹的宗教产物。宗教和艺术往往都产生于孤独和欲望,艺术却鲜少能脱离宗教的禁锢而存在。”魅影说到管风琴时语调上扬,愉悦和骄傲的尾音如同乐章。
道林想起高大教堂里的管风琴,它的结构直接依附在建筑结构之上,且音域极广,初次听到琴声时他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因乐章的宏大而震颤。在教堂或歌剧院等建筑建造之初,设计者往往会在图纸上先规划出管风琴的位置,因为它即是建筑的一部分,它即是一整支管弦乐队。
可是道林从一开始就忽略了,那魅影深藏的暗喻。
“管风琴的琴声简直可以窥见人的灵魂,”道林脱口而出,却在下一刻惶然地去摸口袋里的铜质钥匙——用于祈祷,他竭力隐藏着对画像的恐慌,“尽管荒诞,但我想询问您对美的观点。世人在面对画像和镜子时的内心总是相似的吗?如果容颜带给他耻辱,他该以什么为艺术的凭藉?”
那声音沉默了,而镜中的凯利班怒从中来。
“monsieur?您在听吗?”道林轻唤出声,他熟褐色的眉皱起,湛蓝的眼睛中带着疑惑。
“抱歉。”那声音极低,“请您离开。”
“monsieur...”道林拿着玫瑰的手有些犹疑,“您还好吗?”
魅影躲在黑暗中,声音里的情绪十分复杂:“通感是艺术的后遗症——您如何通过映像来判定容颜的真实呢?我为此而抱歉,但请您离开,艺术到此为止了。”
道林离开了。对魅影刚刚的话他甚至没有任何答复和反应,或许出于对上流社会繁琐礼节的疲于应付,或许出于对离别的习以为常,他宁愿不告而别。
道林将那支玫瑰放在琴上,轻轻地扣上了琴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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